上午十时。公爵咖啡厅后门。
换上一身黑衣的来人扔下了第三根烟头,摸索着身上有无余留的卷烟。看上去显然是了无收获,双腿一软,整个人直直落在了脚下坚硬的砖石阶梯,跌得他一阵呲牙咧嘴。正要伸手擦去灰尘,却碰到了旁边黏糊糊的垃圾桶。
“晦气!”来人用力甩了甩手,试图想把污垢甩去,“好不容易休假了,没想到还要去接应什么特别的人物。真是的,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吗!”
来人发了一顿牢骚,又把手往墙上蹭了一蹭,在差点蹭掉了一层皮之后,他照例开始了左右四顾地搜索。直到听见了一阵快速的脚步声,迎声望向通路尽头的来人,他的视野终于出现了一个披着斗篷,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的独臂男人。那男人一见来人,脚下一停,不由得愣在原地。男人微微皱起眉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声往来人身边凑近。
“您可算来了,盘爷。我……”来人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正要接着说话,男人仅剩的左手突然挡在了二人跟前。
“稍安勿躁。咱们的接头恐怕要推迟一会了。”盘缺压低嗓子说着。说这话时,视线不自觉地往来时的方向扫视着。
“什……”来人赶忙捂住嘴,低声道,“您该不会被跟踪了?”来人脚步微微挪动着,只等盘缺点头,便要发挥他绰号‘飞毛腿’的本事了。
盘缺摇了摇头,脸上虽然无奈,嘴角却是微微翘起。“我撞见个老相识,恐怕我得和她见上一面。”左臂拱起,做了个拱手的姿势,盘缺转身飞速离开,不给来人再问的机会。来人自是来不及迈腿离开,挠了挠头,又重新回到了阶梯。
“什么旧相识……这一惊一乍的,你们东方人都这样吗?”
……
稍早。圣徒酒店后门。
“喂!居阳兴。你真的觉得我们这样不显眼吗?”
“什么显不显眼的,出门转转才知道不是么?”
“我不是这个问题啊!”精神世界里的克劳迪娅通红着脸,像是十分抗拒这个话题,“你既然挺了解西方人的故事,真的不会怀疑,你打扮成修女的模样不会比不乔装还注目吧?”
“会吗?”
“当然会啊!我国甘愿献身教会的年轻女孩子本来就少,而且城里的教堂就那么几个,教士之间互相都是认识的。这么突兀地出门,要是被哪个教士搭上话,咱们就大难临头了。”
“这不是挺简单嘛。”居阳兴叹了口气,手里不断摆弄着脖子下的十字架,“把你那头显眼的长发挽起来,藏在头巾后面。然后不走大路不就成了。省的那帮闲人把无谓的视线打量在你这个乔装成修女的大小姐,这样不就成了?”
“我说不过你。就这样吧。”克劳迪娅无奈地摇摇头,“不对,你一个东方人是怎么知道‘修女’这个词语的意思?我记得东方人好像没有和我们相似的教会吧。”
“所以说你还是少见多怪。我的家乡没有,不代表下界就没有吧。人死后的魂魄是要进下界的,这么多形形色色的死者中间总会有那么几个吧。”
“你……”克劳迪娅强忍住怒气,“好好好,权当你说了答案吧。第二个问题,其实我还蛮好奇你怎么学会的挽头发,好像没见过我们这里会用的。”
“这不还是你少见多怪嘛。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本来就常常扎着长发,只不过没你们女孩子家家的留的那么长就是了。”
克劳迪娅正要发作,面前共享的视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男人。借助狭窄的视野,克劳迪娅勉强分辨出这男人转过楼梯转角,摇头晃脑地绕进了前台的后侧。
“跟上他,跟上他。”克劳迪娅连连催促着。
“谁?”
“啧!就是那个穿着黑衣服的那个。”克劳迪娅不耐烦地回应,“我记得每个酒店肯定留有后门的,要是咱们跟着他,说不定能打探到后门的存在。到时候不就不用众目睽睽地进出正门了。”
“嘿!你这妮子,关键时候还挺能干!”正要抓紧迈开脚步,居阳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对,要是不是后门的话,咱们不还是要走正门么!大小姐,你不会没留个后路吧。”
“赌一赌喽。要是咱们猜对的话。”
……
“咔嚓!”
狭窄的小巷里,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开启,黑衣男人冒出头来一番左右四顾,蹑手蹑脚地钻出门缝,轻轻合上了铁门。铁门还没完全合上,黑衣男人却放开脚步,飞一样地往巷子尽头冲去,很快不见他的踪影。
黑衣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又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女孩的手掌伸手卡住了铁门的门缝。只一出力,从门里钻出一个修女打扮的女孩。虽然把一头米色长发藏进了头巾里,两只异色眼瞳却无法掩盖她的真实本色。
“还真的被你猜中了。”居阳兴抹了把脸,触及之处尽被汗水沾湿。
“可别在这故作姿态了。”克劳迪娅轻哼一声,“是你说的要出来走走的,我不过是建议罢了。要是你不想教我魔法的话,那我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你说你想学,我就一定要教吗?”居阳兴轻手带上铁门,正想走出小巷,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往巷子深处走着。
“不然,不然我要拿什么去对付兹雷和卢修斯呢?”克劳迪娅支吾着说着,听起来十分为难,“他们既然能把盘缺弄成那个样子,我自然要比他们还要强大才行。”
“我想为母亲报仇雪恨,不行吗?”克劳迪娅紧咬嘴唇,满腔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着。
居阳兴突然停下了脚步。克劳迪娅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视野却一阵颠簸,弄得她好一阵头晕目眩。直到视野稳定下来,她这才发现现在身处的所在,居然是一处冒着苍蝇,臭气熏天的垃圾桶旁。
“喂!你干什么……”
居阳兴却只是嘘声回应,示意她勿要开口。“安静点!恐怕这儿隔墙有耳。虽然我刚才关了‘传音术’,可我总觉得心里没底。”
克劳迪娅正要分辨,却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借着居阳兴分享的视野,远处的铁门突然开着大口,从里面现出了一个身材高大,身着军装的男人。男人随手带上铁门,一声关门的巨响过去,男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尽头慢慢走着。
“劳……劳诺哥哥?他怎么……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
“劳诺?原来他就是劳诺吗?”居阳兴的脑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和刚才出门的他几无二致。不过仔细观察,居阳兴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没精打采?大小姐,难不成,你那个劳诺哥哥平日里不是这样吗?”
“他怎么可能会那个样子!”克劳迪娅不由得提高了声调,“自从劳诺哥哥受了伤,一条腿成了坏腿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精神饱满,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就算需要借着拐杖,我也从来没过他这副一脚深一脚浅的萎靡样子。他平日里可都是按军姿走的。”
“是吗……我说印象怎么出了偏差。”居阳兴顿了顿,又道,“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猜,是不是劳诺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说这话时,居阳兴嘿嘿笑着,似乎酝酿着什么计划。
“你……你该不会……”
“这不就对了吗!”居阳兴一拍脑袋,“你忘了我为什么想出门了?单纯是我想找找乐子罢了。可是你瞧,现在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乐子摆在咱们跟前了?”
“是啊,你说的是。”克劳迪娅听了这话,眼睛偏向别处,只是随口应和着。“这种打探别人隐私的事情,要是被发现那才是真的没趣。”
“这不是挺简单嘛。你劳诺哥哥走归走,咱们就一直绕着小路走,顶多多费了一段时间而已。要是咱们还能碰见他,那就是老天要咱们去打打听了。”居阳兴又是一笑,“要是大小姐您不想看的话,那我就把共享的五感关了吧。”
“别想耍赖!居阳兴!”克劳迪娅不由得分辨道,“共享五感可是你之前说好的,你该不会想自己违背自己的承诺吧。”
“你知道就好,那就来好好看看你大爷我怎么耍威风吧。”
“随你的便。”克劳迪娅打了个呵欠,仰面躺在了精神空间的地上。
眼见劳诺离去,居阳兴理了理一身污垢,脚步轻盈地转身绕进另一条巷子,消失了身形。
……
上午十时十五分。圣徒教堂后侧。
仰天望着头顶的钟楼,却只能听见分针“咔”的一声,停在了数字3的位置。借着转角,盘缺又往大街望了一眼,并没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发现什么。
“奇了怪了,刚才我明明在巷子看见了大小姐的身影。”
盘缺记得非常清楚,刚才行走在纷乱的小巷中间,就在一处拐角,他清楚地看见了一个迎风奔跑着的小修女非常快速地闪过自己的视线。因为头巾被吹了起来,盘缺正眼瞥见了束在女孩脑后的一团米色的发髻。
而且以女孩闪过的方向来看,最大的可能恐怕就是这儿了。
盘缺又仰头看着头顶的钟楼。虽然指针并无变化,可耳边的声音却一浪高过一浪。盘缺趁势闪到身旁一处杂物后面,微微探头望向大街,只见街上聚满了几十个一脸虔诚的男女老少,正在几个修士的指引下有序进入教堂。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可是唱诗班的日子,难怪今天的人流这么嘈杂。”
耳边突然闯进了一阵忽重忽轻的脚步声。盘缺急忙隐藏身形,又借着死角望去,只能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军官加快脚步,不时左右四顾,急忙往教堂的后方奔去。军官在一面发霉的木门前敲了敲门,焦急地在门口徘徊着。
一个黑衣神父启开了一条门缝。眼见来人,神父和军官不约而同地微微鞠躬,尔后神父倾了倾身子,让出了一条通路,军官点头致谢一番,匆匆借道钻进了门内。神父也不含糊,军官一只脚还没收回,急忙带上了门,而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门闩上锁的声音。
“什么人啊……进教堂怎么还能走后门的……”
见得眼前这副场景,盘缺正想收回视线,却被始料未及的来人牢牢吸住了视线。军官进了教堂不久,紧跟着那个修女打扮的女孩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见着四周无人,她也跟着站在了那扇发霉的木门前上下打量着,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动手敲门。
她最后莫名地点了点头,伸手就要往门上敲着。
“快住手!克劳迪娅……克劳迪娅大小姐!”盘缺不由得喊出声来,杂物堆轰然倒下,现出了他这副独臂人的形象。而在盘缺现身的瞬间,女孩的嘴角不知何时多了一瞥意味深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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